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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锅端起到厨房,从墙壁的挂钩上取下一只漏勺,把吃剩的食物一一捞出。生菜、肥牛、墨鱼丸、脆皮肠,全是林高远爱吃的,若是换作往日,他必定一个不剩地吃完,然后搂着王曼昱眯起笑眼说阿鱼对我真好。
大概是太久没洗碗了,摁洗洁精的时候竟一下摁出来一大坨。她下意识拧开水龙头想要冲走一些,不料水柱一打,白花花的泡沫便溢满了整个池子。王曼昱无奈地笑笑,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一个生活白痴的。
算了,先放着泡会儿吧。她冲掉手上的泡沫,抽了两张厨房纸擦干水,之后丢进客厅角落的垃圾篓里。
沙发脚旁还躺着打碎了的香薰瓶,精油中的酒精经过一晚早已挥发,仅剩愈发浓郁的雪松味肆意钻进王曼昱的鼻腔里,熏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
王曼昱正准备收拾玻璃瓶的碎片,手机消息提示音在这时响起。
「我待会儿回去把东西收走,你就一直住那吧。」
「嗯。」
「要是想回黑龙江的话就跟我说一声,房子我来处理就好。」
「好。」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和林高远之间多了争执,少了理解,她也有点记不清了。从前他们有聊不完的话题,喜欢两个人披着一张大棉被缩在沙发上看电影至深夜,林高远会把她冻得通红的耳朵捂热,然后起身去下碗面让她填一下饿得发响的肚子。
后来呢?后来林高远对她依旧无微不至,每天买菜做饭晾衣服,睡前也会给她因为常年握拍而容易脱皮的虎口抹护手霜。似乎也没发生过什么大的争执,只不过是在一次次的矛盾与争论积累之下,双方都开始疲于应对,最后只以沉默收场。他们还是会相拥入眠,用片刻的温存暂时将戾气祛除,将解决争端寄望于时间。
王曼昱以为,只要熬得够久,总会熬到双方都愿意完全接纳对方的那一天。可事实是,时间并不能将已存在的隔阂缩小,甚至在双方都不愿主动作为下越拉越大。
他们都太爱对方,同时也都太爱自己了。
王曼昱喜欢雪松味的香水,准确来说是喜欢林高远喷雪松味的香水。当初林高远问她为什么喜欢这么清冷的味道,弄得他闻起来生人勿近似的,她就环上他修长的脖颈,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带了点醋意说他温柔的样子实在太招女孩子喜欢了,她可得看紧一点。
后来林高远也渐渐对这个味道着了迷,有一天竟带了一瓶雪松味的香薰回家,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之后就再没换下来过。
是他带回来的,是他往瓶子里插好干藤摆在茶几上的,也是他争吵时不留神打碎的。
原来就算没有其他人,他们也会走散。
王曼昱将玻璃碎片一块一块拾起,放进黑色塑料袋里,像是把她和林高远之间所有美好的回忆一点一点打包起来。
尽管事前已经在心里嘱咐过自己好几遍收拾玻璃一定得小心,她却还是被一小块玻璃碴子划伤了手指,鲜血汩汩渗出。她皱着眉啧了一声,接着继续把玻璃捡干净,给塑料袋打了个结放在门边 ,又拿拖把拖掉地上剩余的液体。
把地板请理好之后王曼昱才开始处理伤口。她翻箱倒柜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放酒精的药箱。平时家里这些酒精啊膏药啊绷带之类的都归林高远管,每次王曼昱哪里磕着碰着了就只管往沙发上一坐,然后由着林高远给她处理伤口就好了,久而久之,她自然也就不清楚药箱的具体摆放位置。
蘸有酒精的棉签触及伤口的那一刻,丝丝刺痛通过神经传进大脑皮层,像无数只看不见的虫子在她的伤口边缘肆意啃咬。
刚把酒精瓶盖盖上,门铃声就响了起来。
王曼昱把药箱收拾好,起身去开门。
林高远依旧穿着熟悉的潮牌卫衣,一条没什么图案的黑色长裤,蹬着一双运动鞋,右手搭在行李箱的伸缩杆上。
行李箱依然是那个陪他飞遍地球的行李箱,表面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标签,轮子有点不太灵活了,伸缩杆也有些松动。王曼昱很多次叫他换掉,他都说不要,有感情了。
一刹那,王曼昱似乎看见了几年前的光景。
那天她从国外打完公开赛回来,下机之后就看见林高远拉着行李箱在闸门外等着自己。林高远原本是从北京回省队休整的,看时间还赶得上,便来见她一面。王曼昱仍记得当时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她扑进林高远的怀里,问他怎么来了,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雀跃。
林高远揉了揉她后脑勺的发,吻着她的鬓角,告诉她因为太想念了,所以来接我们的女单冠军了。
后来王曼昱把金牌送给了林高远,林高远把它塞进了那个陪自己去过无数个赛场的行李箱里。
王曼昱看着林高远把房子里的东西一点一点收走,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部分也在被人一点一点挖去。不是钻心剜骨的疼,只像是被一把重锤敲下带来的钝痛。
“咸金桔还剩挺多的,嗓子一不舒服就记得弄些来喝,你知道你的,秋风起就容易感冒。”林高远敲了敲橱柜上的一个玻璃瓶,里面堆满了深橘色的金桔和厚厚的几层粗盐。
王曼昱不作声,只是靠在墙边端详着他的背影。他好似又瘦削了点。
林高远得不到回应,转过身去看她,“听到了没?”
她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
林高远拉着装满了的行李箱往门外走,踏出门的一刻,又转回身来。
“我走啦,照顾好自己,嗯?”
温柔得不像话。他闯进王曼昱心里的时候是,如今要走了也是。
王曼昱用指甲刮着自己裤子上的毛球,垂下眼不去看他。
“怎么,舍不得我啊?”林高远勾起嘴角,开玩笑般说。
王曼昱也跟着勉强扯了扯嘴角,抬起头,像是回应他的玩笑般,“嗯,有点吧。”
舍不得是真的,回不去也是真的。王曼昱知道,她也知道林高远知道。
“那怎么办,我再多呆几天?”林高远挑挑眉,嘴角仍挂着弧度。
王曼昱翻了个白眼,试图避开他的眼神,不让自己泛红的眼尾露出马脚,“你最好是。”
然而林高远还是捕捉到了她语气里那一点哽咽。他收起笑意,转而牵起王曼昱被划伤了的手。
“怎么弄到的?”
王曼昱没想过他会留意到自己的伤口,一时半会也答不上来,思考片刻又觉得原因似乎不重要,于是就没有回答。
她听见林高远叹了口气,接着从自己身上的挎包里翻出一片止血贴,撕开包装纸,轻轻贴在她的伤口上。林高远这个随身带止血贴的习惯是因王曼昱养成的,她每次换新运动鞋都磨脚,林高远看着她纤细白皙的脚踝被她折磨成一片红就心疼,只好每次都抓着她给她贴上止血贴。
王曼昱眼眶里蓄满泪,没忍住眨了一下眼,一串串水珠便涌了出来。
她刚想抬手去抹,就被林高远用宽大的手掌盖住了双眼。
“别哭,”她听见他说,声音略带颤抖,“阿鱼,你别哭。”
对方的左手还握着她的右手,拇指在止血贴上来回摩挲。两只手,曾握过同一款球拍在赛场上厮杀,曾在昏暗的大巴里十指相扣。
眼前漆黑一片,她无从知晓林高远的表情,只从他的声线里辨出丁点情绪。
她知道,林高远也只是佯装潇洒,毕竟一起走过那么多个春秋,真要分别,哪有不痛的道理。
“你走吧,我不看你。”王曼昱拉下他的手,仍然双眼紧闭。
让他走得干脆一点,也算是她对他最后的体贴。
左手和右手,最终还是松开了。
林高远喉结滚了滚,哑着声,道:“再见了,阿鱼。”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拉起行李箱转身之际,王曼昱就已经睁开了眼。
她见过无数次林高远朝她走来的画面,如今这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无所适从。林高远那宽阔的肩膀越缩越小,刺得她眼睛生疼。
看见林高远终于消失在视线里,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短信界面编辑了一条信息。
「不好意思陈经理,那套婚纱麻烦帮我退了吧。」
【发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