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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当上教练以后,王曼昱才知道这份工作跟运动员真是两码事,尤其是在基层这,很多看起来轻松的工作实际上十分繁琐,当中包括了购买队服。
学校只批了一笔钱让球队自己搞定,言下之意是让球队有且仅有的一位教练王曼昱自己一个人搞定。以前当运动员的时候都是队里发啥她穿啥,根本轮不着她伤脑筋,如今从选样到订购到收获一条龙都要自己负责,竟让她不禁感叹生活不易起来。
王曼昱坐在训练馆角落的一张木凳上对着一堆运动服样图发愁,手指不停地在手机屏幕上翻来覆去地左右两边滑,愣是挑不出一套合心意的比赛服来。
蓝的?红的?黑的?她薅了一把头发,眼前离她最近的一张球桌前是林亦蓝,她举起手机在那个小小身影旁边比了比,努力想象这套队服穿出来会是怎样的一个效果。正在她苦思冥想之际,通知栏突然跳出来一条微信消息。
是林高远发来的,问她要不要自己去帮忙带训练。
她都快忘了,自上一次因为一个盲盒跟林高远撕破脸皮之后,她就再也没找过他,她甚至以为林高远早就跟着刘诗雯飞回广东去了。那天从医院回学校的路上二人全程一言不发,她甚至故意让林亦蓝走在他俩中间,好隔绝开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她想说不用,犹豫了好一阵,又把打好的字删掉,接着发过去一条语音:“你爱来不来。”
新租的这间套房估计是刚装修完没多久,屋里全是刺鼻的甲醛味。林高远扫着地,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两下,是王曼昱回过来的消息。
在听完那条语音之后,他长舒一口气。起初他还担心王曼昱压根不想搭理他,或者直接打老鼠似的赶他走,现在那五个字虽然听上去十分冷漠,但他又怎会读不出王曼昱还愿意接纳他的言外之意呢?
林高远现在十分庆幸三天前没有跟刘诗雯一起回广东。
那会儿刘诗雯跟他出去吃饭,问他过两天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回广东。他考虑到自己身为主教练也不能离队太久,尽管队伍建设已经有了很大起色,很多时候基本不用自己亲自下场指导,但队里的重大决策还是要经他手的,便点点头答应。
“可惜啊,没来得及去看看曼昱带比赛的样子就要走了。”刘诗雯夹起一块肥牛放进火锅里,沸腾的汤汁瞬间将鲜红的肉卷淹没。
林高远喝水的动作瞬时顿了顿,直到杯口淌出几滴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他才回过神来。他抽了张纸巾擦拭下巴,佯装不在意地说:“是哦。”
“要不咱明天去学校看看她,顺便再吃顿饭?”
当时林高远跟王曼昱还处在冷战的状态,因此他心虚地蹭了蹭鼻子,嘴上支支吾吾的,一会儿说她带训练忙没空,一会儿说自己身体有点不舒服去不了,变着花样提出不能去看王曼昱的十大理由。
直到刘诗雯看出来他表情十分古怪,朝他伸出刚刚做完美甲的食指,眼神凌厉地叫他从实招来,他才一五一十地将这些年来的种种道出。
“那晚送她回家,等外卖送药的时候她太累睡着了,后来药到了我敲她房门她没反应,我就自己推开门进去,见她睡着了也不勉强叫她起来吃药了吧,就想帮她贴个退烧贴,没想到贴着贴着她突然开始说梦话。”
林高远大概这辈子都记得当时的场景:王曼昱侧躺着,睡颜恬静,脸颊因为发热而染了点红,长长的睫毛被林高远近距离呼出的气吹得微微晃动。他在她额头上贴好退烧贴后准备起身,谁知王曼昱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他凑过去,听见王曼昱说:“喜欢一个人怎么这么累啊……林高远,我好讨厌你……”
王曼昱还把着他的手,说完就突然开始哭。
林高远脑子瞬间空了。他一直以为王曼昱对他所有的关心、劝告甚至愤怒都是基于友情层面上的,殊不知当中还掺杂更深一层的情愫。
他一时喜上心头,又因不确定王曼昱这迷迷糊糊的梦呓是否真实而忐忑。于是才有了在医院的小心试探,结果却是被王曼昱连着旧账劈头盖脸训了他一顿。
“我都不敢再找她了……”林高远苦恼地挠挠鬓角,垂下眼呆呆地盯着火锅里翻滚着的牛肉丸。
“这谁能不生气啊?”刘诗雯倒是笑起来,“但是呢,她还愿意搭理你愿意跟你撒气就证明她心里真的很在乎。就像这个麻辣火锅,你每次吃都觉得太麻太辣了受不了,但是下一次问你要不要吃你还是想吃。”
“现在你就是这锅汤,让人又爱又恨,但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不改善一下汤底去迎合她的口味的话,说不定哪天她就痛定思痛再也不吃了。”
“我劝你还是找个机会跟她好好解释一下,再了解清楚她到底想要什么。”
这是刘诗雯给他最后的忠告。
林高远来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恰好遇上王曼昱出来签收队服,在王曼昱对他赶来的速度之快作出感叹之时,他自然地接过王曼昱怀里的两摞运动服,一边回答道:“对啊,新租了套近一点的公寓。”
王曼昱那对毛发稀疏的眉往上抬了抬,“为什么?”
“方便过来找你嘛。”
路上一颗石子随着王曼昱的步伐跳进她的鞋跟,硌得她走起路来十分不自在。“哈,我又不是你队里那些队员非得你在不可。”
她承认这话里有赌气的成分,明明知道不该拿球队发展如此严肃的事来相提并论,毕竟作为曾经乒乓球建设事业中的重要一员,她深知那一颗小白球的重量,可此刻的她就是咽不下那口被当作钟无艳的气。
“当时他们真的非我在不可。”林高远停下来,站在门外面对在办公室里的王曼昱。
林高远弯腰把两摞队服放下,起身之后看向王曼昱,认认真真地解释道:“广东队之前梯队建设出问题了,体育局和富商相互勾结,很多高水平的小孩都上不来,所以我必须得尽快赶回去。”
王曼昱惊讶得缩了缩脖子。她停下拆衣服包装的手,皱着眉头问:“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不是你让我别联系了嘛……”
王曼昱一下气结,别的事怎么不见他这么听话?!她别过头去继续兀自拆包装,企图用沉默来宣誓自己的愤怒。
林高远这次倒学乖了,主动贴近王曼昱蹲下来,抢过她手里的包装绳帮她拆,但眼睛不在衣服上,而是直直地盯着王曼昱,“而且,当时我也以为自己真的会跟叶子妤,呃,就是那个富婆,我以为我俩会订婚……”
他接着事情的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个遍,为什么叶子妤跟解决梯队建设问题有关,又为什么他们最后没成,当然,他并没有将叶子妤叫自己追王曼昱的事告诉她,只是说因为对方对自己没兴趣所以最后还是没有在一起。
王曼昱听得一愣一愣的,显然被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因果关系绕懵了,甚至都没发现林高远言辞间的漏洞——与叶子妤订婚和联系她其实并不冲突。
林高远见她没打算问,心里暗暗窃喜,接着从裤兜掏出那个被王曼昱拒收的盲盒,抓过王曼昱的手摊开,将盲盒轻轻放到她手心里。
“曼昱,真的对不起,是我没有好好跟你解释。”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请你看一场音乐会作为赔礼吗?”
盲盒的封口处夹了张纸,王曼昱仔细瞧了瞧,发现是一张音乐会门票,时间刚好是区锦标赛结束当天晚上。
她觉得有些石子是时候要倒掉了。
于是她用食指点点自己的下巴,接着小小声地回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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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锦标赛的规模不算大,参赛的学校加起来不过十来所,整场赛事在一天之内可以结束。正因为比赛级别不高,赛场规则也没有制定得十分严格,并没有教练员身份的林高远也可以充当临时的场外指导,分担了王曼昱的工作。
一整个上午下来比赛进行了将近一半,队里陆续有人被淘汰,来到下午半决赛前的阶段只剩下林亦蓝和王辛德,两人各自都还有单打和混双两项。
林亦蓝的单打四分之一决赛进行得比较顺利,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她轻松赢下第一局,第二局不到五分钟也进入了赛末阶段。王曼昱见这边大局已定,趁对手叫暂停的时间跟林亦蓝说:“我过去辛德那边看看,你这边自己看着办啊。”
王曼昱转身就看到王辛德所在的二号桌外围着一圈人,赛况看起来很激烈。她快步走过去,挤进人群来到林高远身边,一看计分牌,大比分一比一,第三局小分五比七,王辛德落后。
她刚想喊暂停,林高远就先她一步站起来,双手摆出一个T字。
“你就别虚,现在他也紧张他也不敢出手,都摆过来冒那么高,送给你打的你都打丢啊?你别想着落后着打,就想着一分一分地打,大胆点出手果断点,多发点上旋跟他硬刚就完事了。”
王曼昱觉得林高远这些年似乎没变过,这小钢炮似的输出跟以前比完赛下来接受采访简直一模一样,嘴巴哔哩吧啦说得眉飞色舞,一分钟里五十秒都是他的发言时间。
她逐渐开始好奇林高远在队里当教练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模样,脾气好得人赠笑容富翁外号的他会不会也有板着脸呵斥队员的时候,又会不会因为人好球好脾气好收获队里小妹妹的星星眼……
她摇了摇头,把自己脑子里的这些和比赛无关的事甩出脑袋,接着听到林高远问:“摇头干嘛?”
“呃,没什么”
比分来到十比九。王曼昱紧紧攥着的拳头突然被身旁的人握住,她扭过头去看,林高远却并没有看向她,而是依旧盯着赛场。
“跟我赌一把吗?”林高远说。
“什么?”
“如果辛徳赢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但是她又怎么会希望辛徳输呢?
“……行。”
十一比九,王辛徳二比一胜。
随着一声怒吼,场外观众响起了雷鸣搬的掌声。
但王曼昱却看着林高远拍拍王辛徳的肩膀时露出的笑容走了神。
其实她明明可以拒绝,可以询问清楚是什么事再做决定,甚至可以等王辛徳赢了后翻脸不认人,总之要拒绝这件事的方法有一万种,她却偏偏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选择了答应。
原来她也没有变过,只要对方是林高远,她从来都只会有一种答案。
为了照顾第二天还要上课的队员们,队里将晚上的庆功宴设在了学校食堂,不过大家都太清楚学校的德性,一边吃饭一边吐槽学校就是抠门,不过是想缩减开支罢了,还要说什么为了大家学习好。
“不过呢,大家今天都打得不错,能看出来你们进步了不少,过些日子教练自己掏腰包请你们吃顿好的。”
“好耶!教练万岁!”
小孩子真是太能闹腾了,欢呼起来几乎能掀翻整个食堂,王曼昱不禁感叹年轻人有用不完的精力。她低头喝了一口茶,瞥了眼林亦蓝手边的两块金牌,自豪感与成就感油然而生。组队才短短半年,头一次带队参加区锦标赛就培养出了林亦蓝一个双冠王,其他人成绩也不差,王曼昱手里终于有了点和学校谈判的筹码。
“教练,怎么不叫小林指导一起来吃啊?”林亦蓝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悄咪咪问道。
“他有点事儿要处理一下。怎么,你想他?”
林亦蓝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挤眉弄眼揶揄道:“我不想啊,但是你想。”
王曼昱的脸唰的一下红起来。“胡说什么呢小屁孩,赶紧吃完饭回课室晚修去。”
不过这小妮子啥时候改口的?不是之前还喊高远哥哥来着。王曼昱没有细想,反而是被林亦蓝这样一问,又想起刚刚从比赛场馆回到校门口时林高远神情严肃地接了个电话,之后就跟她说自己有事不能一起吃饭了。
不过林高远最后还是跟她约定了晚上的音乐会不见不散。
晚上八点十五分,距离音乐会开场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王曼昱在音乐厅外从人潮汹涌站到门可罗雀,还是没有见到林高远的身影。微信对话框里,他最后一条消息是说自己可能会晚一点到,后来王曼昱问他什么事他也没有回,到音乐厅之后又先后发了两条信息,他也还是没有回。
她在检票处来回踱步,等得无聊了想玩会儿消消乐,解锁手机的同时收到了林高远的微信,是一条语音。
“曼昱对不起,队里有点急事我得马上飞回去处理,今晚不能跟你去音乐会了。”
历史再次上演,林高远在别人和她之间选择了前者。
王曼昱听到她心底装满期待的气泡破裂的声音,干净又清脆,宣告着在此之前的所有暗喜和盼望顷刻间变为无尽的失落与失望,如同猛兽将她吞噬。
她鼻尖发酸,眼泪掉在手里的门票上晕开了墨迹。
王曼昱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无论林高远抛出来什么她都会接着,他解释了她会听,他邀请她去音乐会她会去,他跟她打赌她会答应,但任何时候只要他要走,她也只有被告知的份,根本左右不了他的决定。
半晌,她才按住语音键说:“林高远,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所有事情我都不计较了,我们还是朋友,但以后的话,如非必要我们还是别联系了。”
脚边传来湿热的触感,王曼昱低头看,是一只小狗,王曼昱起初以为它是流浪狗,定睛一看狗脖子上挂了牌才看出来它是被弃养的。
她不知怎的忽然之间跟小狗共情起来,一屁股坐在路边一直哭一直哭。小狗围在她脚边转,呜呜咽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一起哭。
后来音乐会结束了,人流涌出又散去,唯独她一个人坐在马路上抱着小狗哭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