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sonal profile]](https://www.dreamwidth.org/img/silk/identity/user.png)
手机的振动声把林高远从朦胧睡意中扯出来。他闭着眼,伸手往被窝里掏了掏,接着又往枕头底下掏了掏,才摸出手机来。
摁亮屏幕,黑暗中屏幕发出的亮光略微刺眼。他揉揉眼睛,双眼眯成一条缝,解锁了手机。
消息是王曼昱发来的。
「失眠了」
他坐起身来,把头发抓了抓,换了鞋,披上外套。
「陪你出去走走?」他回复。
「好」
林高远该庆幸此时是深夜,否则酒店外肯定蹲满了球迷。平日里,别说跟王曼昱单独出门了,就连一起出门训练都要前后脚,路上还得保持距离,偶尔凑得近了也不做交流。这样想,她失眠对他来说似乎还是一件好事。
王曼昱来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林高远已经靠在墙上等了有十五分钟了。他差点睡过去,见人来了又一下精神了起来。
他也不埋怨,女孩子嘛,出门总得收拾收拾,更何况是他提出要陪人家出去的。
林高远把可能导致王曼昱失眠的原因在心里数了个遍,是不是训练量大了膝盖不舒服,是不是想到今天哪个战术执行得不好而郁闷,是不是对第一次跟他并肩踏上三大赛的舞台却又因长时间没配对而缺乏信心,还是说,因为别的什么。
但是他不会去问,王曼昱也不会主动去说,这是他们之间一贯的默契。情绪这种东西,宣泄多了总觉得矫情,也容易坏了两人多年来维持的距离。点到为止就好,保持在她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不打扰,不逾越,但任何时候只要她伸出手,必定能够到自己。
“想去哪?”
“唔,有点饿了。”王曼昱的声音略微沙哑,估计是急着下来也没喝水。面无表情,双眼放空,阵阵秋风吹来卷起她后脑勺的几缕头发。
林高远抬手把那几根头发摁下去,“那去看看还有没有开着的饭店?”
王曼昱点点头,也不知道是真的同意还是只是敷衍一下,抬腿就跟着林高远走了。
每天晚上十一点过后,王曼昱就会变得话少,这一点,林高远是知道的。尤其是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刻,她的思维似乎跟着整个城市一同睡去。尽管嘴上说着睡不着,但是大脑由于一天下来的训练也疲惫得懒得思考,人说什么她就附和什么,人去哪她就跟着去哪。林高远甚至怀疑,如果凌晨三点半去敲她房门把她拐走是不是能省下一个麻袋。
三更半夜,别说营业的饭馆了,就连亮着的灯都很少。林高远一边找着,一边还要照顾着步伐飘忽的妹妹,生怕一个不小心丢了。
两人辗转找到一家东北饺子馆,店里只剩店主夫妇收拾着碗筷,看上去似乎也要打烊了。
林高远厚着脸皮问能不能再招待一下他们,说很快就能吃完,还试图把王曼昱推到身前,用她的东北人身份对夫妇俩进行“道德绑架”。
夫妇俩很是随和,一听王曼昱是东北姑娘更笑开了花,赶紧招呼二人坐下。
“水饺好吗?”
王曼昱点头。
“白菜猪肉馅?”
王曼昱继续点头。
“不要葱花?”
王曼昱又点了下头。
林高远看着面前盯着桌面发呆的王曼昱轻笑出声,“你这样很容易被人拐走的。”
听见这话,王曼昱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她抬头瞪了一眼林高远,嘴里啧了一声。
成功将妹妹惹怒的林高远嘴角翘得更高了,以至于他去前台付钱的时候,老板娘下意识以为他和王曼昱是一对,于是跟他说:“小伙子福气大呀,能找到咱东北姑娘”,语气里还添了几分骄傲。
林高远先是愣了愣,转而又笑起来,也不打算作出解释。
他捧着两碗冒着热气的水饺回到座位上,又找了一只小一点的陶瓷碟盛了点醋。
王曼昱夹起一只水饺,鼓起腮帮子吹了两口,又放到陶瓷碟里蘸了蘸醋,接着一整个水饺塞进嘴里。
林高远突然想起来之前去东北比赛一直咳嗽,王曼昱笑他受不住冻,于是那年的冬至逼他吃完了两碗水饺,说可以防寒。林高远也不知真假,王曼昱叫到,他吃就是了。说来也怪,似乎自那时起,林高远感冒的频率确实下降了不少,于是后来每一年冬至,林高远都拉着王曼昱一起去吃水饺。
王曼昱吃得急,嘴角无意间沾上了醋汁。
林高远指了指自己嘴角,“擦擦。”
王曼昱随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奈何醋汁的位置太刁钻,她擦了好几遍也没擦掉。
林高远看着她不得要领的动作无奈地笑笑,下意识抓起她的手帮她找到正确的位置。
王曼昱的手有点凉,温度传到林高远指腹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越界,好在王曼昱并未表现出丝毫抵触,只是盯着他碗里的水饺,声音软软地开口道:“你的是啥馅儿的?我想尝一口。”
谁能拒绝呢?深秋的夜里,懵懵的小鱼问能不能给她尝一尝别的馅的水饺,声音像饺子皮一样黏黏糊糊的。
林高远二话不说就从自己碗里舀出来一个玉米水饺放到王曼昱的碗里。
他偶尔也会想,自己如今沦陷在王曼昱身上,她多多少少得负点责任。倘若她不总是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往他身上扔,喜怒哀乐在他面前毫不遮掩,他那点情意也不会日益渐浓。林高远偶尔有些丢了分寸的行为,她也理所当然地受着,甚至,甚至她时不时会主动做出在林高远看来是拉响警报的举动,比如像现在这样,也不管他那碗已经被自己吃过了,她想吃就只管找他要。
也不知道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咋样?”
王曼昱眯起眼睛,努力装作认真地点点头,嘴里还含着半个饺子,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好吃”。
“这是吃饱了犯困了?”
“唔,有点。”
林高远又笑起来,“回去吧那,也很晚了。”
他有点数不清王曼昱今晚点了多少次头了。
结果回酒店的路上,走到一半,王曼昱突然发现自己身份证好像丢了。
“该不会是落在饺子馆了吧?”
王曼昱忙着掏身上每一个口袋,忽略了林高远格外淡定的语气,“得回去找找看。”
然后扭头就急匆匆往回走,也不管林高远跟没跟上。
二人经过一个路口,准备过斑马线的时候,正好有一辆轿车经过。
眼看赶不上在车经过之前走到对面马路,纵使心里再火急火燎,王曼昱也不得不停下来等车走过。
林高远停在她右后方半步,透过路灯的光偷偷瞥她。
微黄的路灯打在王曼昱脸上,平日里轮廓分明的脸部线条此刻都变得柔和起来,风轻轻拂过,林高远甚至能看见她微微翘起的唇上,细细的绒毛在跳着舞。
他又想起当年在雅加达,有天夜里他俩外出去超市买东西吃,路上他也是这样偷偷盯王曼昱的。原来恍惚间已经这么多年了,她的模样依旧吸引他,只是,他的水平不再和她相匹配,二人在渐行渐远。
“走了走了。”
林高远回过神来,才发现轿车司机在斑马线前停了下来,让他们先过。王曼昱往前走了一步,发现林高远没跟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前带,又朝司机摆摆手表示感谢。
王曼昱一路拉着他小跑到饺子馆,却发现馆子已经打了烊。
“怎么办啊,也不确定是不是在店里,万一是路上丢了怎么办…”
林高远望见王曼昱担忧的神情,也不忍再装下去,于是指了指她的背包,“你自己放暗格里了都忘了。”
王曼昱连忙把背包转到身前来,拉开夹层的拉链,果然在暗格里翻出了身份证。
“啧,你明知道的是不是。”
林高远确实是明知道的。王曼昱身上这件运动外套的口袋浅,也没有拉链,她怕丢东西,刚在饺子馆坐下的时候就把兜里的身份证和房卡都放到背包的暗格里了。
“我…”
“多大人了,还拿这种事来玩。”还没等林高远说完,王曼昱就训斥起来,神情严肃。
这是她鲜有地向他发脾气。
林高远立马噤声,收起了笑意,双唇抿紧,手指在嘴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其实他只是想让他们独处的时间再长一点而已,哪怕是十分钟也好,五分钟也罢。
他等了好久,终于等到再有机会和她一起配混双,但是才没练几天,过两天他又得飞了。囿于身份,他无法开口诉说想念,只好珍惜还能看到她摸到她,听到她声音的每一秒。
他放慢脚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跟在王曼昱背后半个身位的位置。
“别生气了,阿鱼…”
…
“…你别生气啦,我给你讲点有趣的事?”
…
林高远自知理亏,也怨不得王曼昱不搭理他,只好摸了摸鼻子,自顾自讲了起来。
“你知道吗,地球上每种动物都有伤心事,从鱼类、爬行动物到海洋哺乳动物、鳍足类动物。有吃自己尾巴的,有照镜子认不得自己的,还有逼着自己哭的。”
“那兔子呢?”
林高远显然是没想到王曼昱会突然开口,整个人怔住了。
王曼昱转过身来,“兔子为什么总是眼睛红红的?”
林高远的心猛地一沉,抬头就对上了王曼昱的眼睛。她的眼神清澈明亮,如同拎起球拍上场时一般坚定,跟几分钟前的迷离涣散有着天壤之别,似乎非要问出个答案来。
一时间,林高远竟分不清她到底是真的在问生物知识,还是说借着兔子问一个人。
他很想说,因为兔子的眼睛里总是有一个人,她牵扯着兔子所有的情绪。其中当然有分享胜利的喜悦和困境中相互支撑的暖意,以及可能只是他单方面揣怀着的不安分的情愫,但更多的,是多次配对却成绩一般的遗憾,是个人成绩差距带来的无奈和心酸。
“兔子…”林高远垂下眼,声音轻得即使在连树叶落下的声音都显得清脆的深夜街道上都几不可闻。
突然身旁驶过一辆出租车,轮胎与水泥地快速摩擦,盖住了林高远本就不大的声音。
“你说什么?”
林高远咬了咬下唇,思忖片刻,再开口,“等打完休斯顿告诉你。”
等打完休斯顿,如果所有的遗憾终能圆满,就把那些见不得光的爱意通通告诉她。
王曼昱努努嘴,“那好吧,到时不许赖账。”
一路上两人再也没说话,王曼昱大概是因为困了,至于林高远,是心里装着事。
后来林高远把王曼昱送回到了她房间的那层,拍拍她的肩跟她道了声晚安。
所以,兔子的眼睛为什么总是红红的?饺子馆的老板娘知道,斑马线前的轿车司机知道,街边掉落的枯叶知道,路过的出租车知道,就连水饺和路灯都知道。
那,王曼昱也知道吗?